我在武汉。今天是武汉封城第五十二天。
朋友说,今天应该是第五十二天了,我感觉很恍惚,原来时间过得这么慢。而且,我是把每一个黑夜推到前一天计算,醒来才算是新的一天。如果抛开“天“这个概念,没有参照物的“时间“不存在,52天其实也是不存在的。我常常觉得,如果没有时间,或许这个世界还有另外一种方式衡量它的“存在”。比如当第一例患者出现的时候,这数据我们就已经通过信息链传递给了所有的节点,而这条信息一旦被接受,将永远存在,不可篡改。中国古人说的呈堂证供,在区块链去中心化的概念下,才得以真正的实现。
许多政府的官员还活在上个世纪,完全不明白现在的人类社会在依照什么法则运转。或者说,他们依然以为,举国体制下可以搞定病毒,彰显了体制的稳固和正确,有什么问题吗?我当然同意,在灾难和战争状态下,国家机器的重要作用,这是不言自明的事情。但问题恰恰在这里,国家并非时刻处于灾难中,也并非时刻处于:中华民族到了最危险的时刻。真正应该看到的难题是——经济飞速发展的当代中国,如何恰当的让政府从万能型转为服务型,如何搭建与之匹配的社会结构,这才是疫情中最引发思考和尝试的内容与方向。
我在前天的文章中说,希望政府能够为民间公益组织放开空间,其中主要指出的问题在于,民间公益组织缺乏生存空间,导致每次灾难中,核心团队只能临时组织外围志愿者,而志愿者的身份,性情,能力等条件缺乏考核,会引发隐形的社会问题。果然,今天的楚天都市报就报道南湖小区发生命案,凶手即利用其志愿者的身份,打着测体温的幌子,入户行凶抢劫。案子虽然破了,但是,对关门隔离50天的武汉人来说,这种恶性案件对人群心理造成的影响,难以估量。
我觉得,对志愿者的身份进行适当管理肯定是应该且必须的,但其核心问题是,政府应该尽快考虑,对某些公益组织开放管理,让他们有一定自由生长的空间。让民间的事情回归民间,各司其职,才是科学有效的管理模式。唯有让民间组织自我成长,自我形成内部秩序,才是一个社会正常有效的,多层次互助管理的良好局面。
回顾本次武汉疫情爆发,有许多微妙并值得关注的节点。比如疫情早期,发挥了巨大作用的基本上是民间公益组织。比如信息的传递,援救物资的运输,分发,外围危重病人的援助,包括社会人群心理的安抚……在国家力量尚未反应过来,大批救援力量尚在集结待命时,由各社区自我组成的互组小组,以及网络上踊跃出现的救助群,已经开始了积极的动作。我觉得这才是当代中国面临“病毒“时迫切需要的社会形态——国家力量,社会救援,社区自治,邻里互助,个人捐赠……只有通过这些合力,只有真的认识到社区建设中”去行政化“的重要性,才能联合好各方力量,全方位对抗病毒。
遗憾的是,这种呼吁的声音在整个疫情中微薄如草,大量对疫情各种缺憾的批评,停留在浮光掠影的“情感式评判“无法深入。这两天反复看到的一些批评文章,跟随新闻热点而走,两天左右更换一个话题,却难以持续谈论到底如何解决问题。两天前我们刷屏谈论武汉中心医院,今天满网谈论新华社记者廖君,明天后天我不知道又会有什么更新的爆款消息出来——集中谈论一个话题,当然是媒体舆论监督最好的方式,但在表达强烈批评之时,缺乏深度研判,缺乏有效的建设性的操作方案,缺乏直指核心问题的勇气和胆量,也是让批评流于形式,无法造成实际影响的遗憾。
但我们依然需要这样的言论和探讨。这两天,中国疫情数据向好,眼见得,可以逐渐可以开放湖北周边城市,舆论场中最大的信息量跃跃欲试,放出各路人马,旗帜鲜明的号称:伊朗高官感染,巴西总统感染,意大利封国,首席医务官员死亡,美国什么什么……以我个人目力所及,这种近乎于游戏的“情感式谣言“,并不怎么关注中国疫情的变化和发展,并不关心那些还在病床上辗转挣扎的病患,并不关心那些在灾难中死去的人和受伤的家庭。更何况,中国现在还在疫情之中,巨大的经济压力和社会压力尚未释放,哪里来的勇气和胆量去造谣中伤外面的世界?
刚刚从病房中走出来的人,最需要的是静养和康复。我从来没有见过任何一个才走出医院的病人,就马上叉着腰对别人说,老子已经养好了,证明我是对的。这种人肉体上的问题解决了,但病毒其实已经入了脑髓,成了膏肓之病。更何况,如果把某些网络言论上升到舆论来表达,也要有点态度和气量,有道理的说道理,甚至戏谑都没问题,但是某些报纸和单位,公然造谣生事,新老义拳民们集体转发,热泪盈眶,最后的效果无非是,对外丢了国家形象,对内撕裂族群,造成舆论对立,我觉得,你们才是真正的,对灾后重建拖后腿的人。
这一次新冠病毒之灾,其实为中国提供了一个非常好的,在现代社会中关照和反思自我的机会——我们如何应对超级城市,网络化时代,如何从伦理、社会、哲学甚至语言等各个角度来理解病毒、理解人、理解人类社会。这不仅仅关乎死,其实背后的核心指向是关乎生。
别那么着急点燃庆功的焰火,看看那些还在病房中奋勇的医护工作者们吧!别那么着急为了领取勋章,为自己找业绩,记功劳,看看那些还在死亡线上挣扎的病患吧!虽然我知道,伟大光荣正确的序幕已经拉开,但请看在逝去者已经无言以对的份上,别那么着急跳上舞台,别那么着急把自己变成“不死的病毒“,我们毕竟还是人,人之为人,总应该与动物有点区别——这并非来自道德上的善恶原则,而是一种朴素的直观的情感。
2月初有段视频我印象深刻——有个女子坐在自家阳台上敲脸盆,鸣锣求助:没有办法了!大家谁来帮我一下……没有哭泣,也没有反对,只有无助之下的悲痛欲绝。朋友圈中疯转了一天之后,忽然销声匿迹。
刚刚我得到消息,原来有个朋友当天看到了这条讯息,将其转发给了某职能部门上班的同学,结果没过多久,一个电话,就联系到了小区并派人为其母亲安排好了床位。昨天,2020.3.13日,鸣锣女子的母亲病愈出院,鸣锣救母的事情,悲伤的开始,平静的结束。
这就是中国。有时候走后门,可以救命。余则成刚刚从肿瘤医院回来,听我说起这件事,沉默了好久评价说:“活着,不需要理论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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